這是我第二次到上海。
第一次是在冬天出差到這裡,短短幾天內讓熱帶人領教到天寒地凍的氣候,指尖和鼻尖等末梢部位常保冰涼。出差完畢後又回到30度左右的胡志明市,走過一個冬夏的瘋狂出差。
於是決定在今年再度挑戰上海(?),選了夏天好作弊(!),最大的目的是來探望在上海長期工作、生活的友人(這才對)。
台灣人或多或少對中國懷抱著矛盾的情結,來源也許有家族的觀念、傳媒的渲染,而最直接的是從辦簽證這件事情開始感受。
一出社會就在胡志明市工作,沒有辦台胞證就離開了台灣,待在越南期間若必須去中國,就得辦「旅行證」作為進出中國的手段。申請表格上有許多耐人尋味的問答題,印象深刻的就是要寫你是屬於何種族群。
「要把自己當成中國人來填寫這份表格,所以你是漢人。」辦過旅行證的同事這麼說。
意識到自己被歸類為漢人的時候,好像是遙遠的、上著古代中國史的國中時期。中國型的思考方式,硬是將人架上框架,似乎重新認識了自己,但帶著微微的不適感,和開了眼界的驚奇。
「需要入境卡嗎?…需要入境卡嗎?」
空服員手裡拿著兩疊中國入境卡,輕快地從機艙的最前頭出發,像是展示時尚配件的腳步,讓我忍不住向她索取了一張,也許這就是catwalk的魅力。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拿到的填空題;前排的越南人交頭接耳,拿出護照和手機,開始填進他們的答案,我也跟著動筆,內心期望著等等出關不要花太久時間。
踩踏著柔軟地毯,腳步輕盈快速地向著寫有「抵達」字樣的方向飄去。眼底接收到的中文字越來越多,雖然它們對我來說有些殘缺,但拼湊得出意思,比在陌生語言環繞的國度多了一份熟悉,有著不再陌生的錯覺。
正當我尋找著給外國旅客的閘門,抬頭望見懸著「中國公民」的牌子,底下有一排寫在括弧內的字(港、澳、台旅客)。我低頭看了看外國人入境卡,安靜地將它收進包包裡。
幾天後,我參觀了上海外灘美術館展出田中功起的作品─《臨時性研究:工作坊1號,”1946-1952年佔領時期和1970年的人類與物質”》。作品探討的範圍很廣,從西方文化(尤其是美國文化)對日本的影響,還有戰爭相關議題。這項作品還邀請京都的高中生組成工作坊,針對幾個議題提出討論,並錄製成影片。
細看影片的其中一段,提到了「教育」對於「個體觀念」形塑的重要影響。那幾位京都高中生,接收到的教育為「反戰」、「和平」等,也因此他們很自然而然地抱持著反對戰爭的觀念。若那幾位高中生成為大人,有了自己的孩子,但孩子那一世代輒逢日本政府因各種利益考量下,將教育中的反戰思想,改為灌輸激烈的愛國思想、發動戰爭…等,生活又會成怎樣的面貌?
回到中國與台灣。教育、文化等,無論是政治的刻意操弄、或者是地理環境的阻隔等各種因素,雙方各自漸行漸遠;而兩岸的尋常百姓腦內植入的刻板印象,像是用管子窺看彼此,卻只有看見管子內那一枚小小的景色,片斷且殘破。
入關或買車票,皆需使用到自己的身分證件。每每將旅行證和台灣護照同時遞出去,所觀察到的反應都十分有趣。海關人員的行為舉止,看來已經習慣了「中華民國」的護照;與旅行證對照照片後,仔細確認旅行證可以使用後,淡定地蓋上入境戳記。飯店與車站的服務人員反應大了一些,在無法確定旅行證是否能夠使用的情況下(這真的很奇怪,如果旅行證不能用,那我到底是如何出現在他們面前的?),我接著遞出護照,但他們的表情像看到鬼。
「…這肯定不能使用的!你看看封面的China,大有問題呀……」
飯店櫃檯人員激烈的交頭接耳,我都聽見了;車票售票人員則將眼神瞥向另一方,對著我說話,眼神卻飄向遠方,避免接觸到中華民國護照。
旅行證的實質意義,是要掩蓋掉中華民國護照,像是在錯字上畫個大叉叉,有點霸道的行為。但事實是,中華民國護照有時還挺好用的。我還記得去巴黎時遇見的上海人,聽到台灣跟巴黎免簽,還有點欽羨地說:「這麼爽!」
效期兩年的旅行證,陪伴了我兩次的上海行。矛盾和些許不便,時常出現在旅程中,最終也見怪不怪。也許內心一開始有些抗拒,一旦跨越內心的刻板印象,也許能夠更完整地看見中國這個奇妙的泱泱大國。